春风不是猛烈的,也不曾呼啸,只是悄悄拂过枝头,像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抚过。那些玉兰树上的花苞,便如被这无声的呼唤所唤醒,纷纷舒展开来,在枝头悄然绽放了。那花,白得纯净,粉得温润,立在光秃秃的枝干上,如一群群栖息的白鸟,又如一纸纸未启的信笺,兀自立在枝头,在春的寒峭里,向着天空敞开了自己的心。
玉兰开得这样孤高,这般清绝,偏生又无叶的陪衬,只将一身素净暴露在光天之下。花苞初绽时,裹着些毛茸茸的褐色外衣,待花一开,却如脱去旧袄的少女,只余下纯净的肌肤。那花形也独特,花瓣阔大,片片向上,如欲托起整个天空,又似在承接天穹的明净。花蕊在花心处,丝丝缕缕,如被春阳照彻的细密思绪,在风里微微颤动,将一缕缕清冽的香气,如溪流般静静流淌出来,沁入人的肺腑。
玉兰开得这样早,在春寒料峭中,先于众花而发,在枝头独擎着春天的旗帜。她似乎并不在意是否有人欣赏,只是遵循着生命的节律,在无叶的枝干上,从容地绽放自己。这姿态,倒让我想起古人“不争春”的襟怀,不争不抢,不喧不闹,只待春风一抚,便以最本真的姿态,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。
然而,玉兰的花期却极短暂,如春梦一般,匆匆而来,又匆匆而去。几日之后,那原本饱满的花瓣,边缘便渐渐显出焦渴的褐色,继而蜷曲起来,最终飘落于地。有时一夜风雨过后,树下便铺满了洁白或粉红的花瓣,如一场春雪,又如散落的信笺,沾着泥土的湿气。
我俯身拾起一片,那柔嫩的花瓣上,已沾着些微尘泥,却依旧散发着清幽的余香。生命如此短暂,却如此干净地活过,如此纯粹地美过,即便凋零,也这般从容不迫。这凋零,不是结束,亦非衰败,反而是一种从容的告别。花瓣归入泥土,是春泥的养分,是下一个季节的伏笔——泥土里藏着花写给春天的信,那便是新生的密码。
我仰头望着枝头尚存的玉兰,又低头看看掌中这片凋落的花瓣。生命原该如此:不争不抢,不忧不惧,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,坦然地绽放,然后安然地落下。玉兰的生存智慧,不过是静默地完成自己的花期,然后归入泥土,静待下一轮春风的召唤。
玉兰在枝头开了又落,年复一年,似在无声地提醒:无需在喧哗中寻找存在,亦不必在凋零中悲叹失去。当生命如花般舒展,如花般凋谢,便已然在天地间写下了最清白的句子——那花瓣飘落,并非终结,只是生命在泥土中重新启程的姿势。